世間如火宅。

【世間如火宅】   原文撰於2016/09/06



當母親的棺材被推進火葬場焚化爐的那一瞬間，
我突然感悟：「世間猶如火宅。」


當繁華落盡，你會怎麼感受？
大概只有人們，會把輪迴的火宅當作豪宅般享受著吧？
雖說享受並沒有任何的罪過，但是渴望眷戀這些世俗的享受，乃至於苦苦地追求要滿足世俗的慾望，而花費了大半生的時間，臨走前才發現自己帶不走。這樣真的值得嗎？

在棺材滑入幾千度高溫火焰之前的那一刻，
葬儀社的人要我們大喊「火來了！快跑噢！」

我們對著母親的棺材大喊。裡面是她的身體。
母親最後穿著我們購自百貨公司的西裝外套。
母親冥冥中指引著我與女友找到的衣褲、外套。
日本製的。乾淨素雅，符合母親的品味。

那天結帳時，專櫃阿姨聽到是為過世母親買的，嚇得差點往後跌坐。她扶住櫃檯，倒吸一口氣，然後說：「我懂，我姐姐也是。」專櫃阿姨的姐姐，曾在冥冥中被引導為甫過世婆婆購衣。要穿上身走最後一程的衣服，不能輕慢。她細心為我們摺好包裝好衣服，並向母親致意。

火葬場的簡易佛堂前，兩位佛教法師陪同我們一起觀禮。

我看著高溫燃燒的棺材。身邊所有家人都在哭。

我覺得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就這樣大火熊熊燃燒著。

我認識的那個人，會去哪裡呢？


然後耳邊同步響起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心中不斷重複播放著金剛經四句偈。

可能是因為前一天晚上誦的金剛經有發生作用，我並沒有任何感傷。
能量準時地協助著此刻的我。我怕我太哀傷，所以事先誦了經。

我平靜地看著火。
沒有落淚，只覺得此刻奇幻。
那火焰的顏色，跟平常儀式的火不一樣。

母親的棺材與身體都猶如火宅，並不真實存在。

只是靈魂暫居的火宅。

＿＿＿

等待火化完畢的時候，我們在旁邊的咖啡廳休息一會兒。
很快就好了，然後母親的骨灰與遺骨會被送到骨灰室供家屬察看。

走進骨灰室的那一刻，我感覺天旋地轉。
空氣中瀰漫著輕微的燒焦味，或烤肉味。

我想那個小房間裡，充滿著生離死別的記憶吧。
所有人都在這裡體驗了「生死無常」。
這衝擊太大，以至於我走進這小空間裡的時候，頭暈到極點。

看著骨灰、頭蓋骨⋯⋯家人們早已泣不成聲。
葬儀社人員與火葬場人員解釋，
骨頭呈現粉紅色或其他顏色，是由於生前服用的藥物所影響。
那些化療的藥物，仍深深地記載在母親的遺骨上。

接下來是象徵性的撿骨，我把一片骨頭夾進骨灰罈中。
家人們有些人也一起做了這動作。
但更多的是無法面對。
不能接受摯愛的親人已經化為骨頭的事實。

母親的骨灰被放進沈重發亮的石製骨灰罈裡。
捧骨灰罈的時候，覺得像是捧著一顆頭。

我看見母親的頭，長髮，在我的手上。
她的能量/臨在感還是那麼強。

我謹慎地捧著，怕稍有不適那沈重的圓筒會摔落地上。
葬儀社的人提供了骨灰罈的背帶，讓我繫緊在身上。
我擔心罈子萬一摔下了，我的心也會跟著摔碎了一塊。
所幸沿路走到車上，都沒有問題。

接下來移動到另一場所，為亡者燒化大量金紙庫錢。
這是家人的心意。

雖然我想母親可能在西方極樂淨土也用不到，
但我想，這些儀式本來就是給活人的。
畢竟亡者已了無牽掛。

但我們的牽掛，還要很多時刻來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