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台北

「關於台北」

我常常覺得，台北市是一個你找不到地方可以休息的地方，就像水鳥無處可放置牠的腳。身為一個旅人過客，你唯一能夠去的地方只有咖啡廳。但事實上你的車也無處可停。

雖然車子是移動的工具，但它無處可停。台北市寸土寸金，許多地方沒有多餘的車格。停車場每小時價格高昂，也常客滿。你經常要在那些迷宮式的大樓地下室繞來繞去，只為了求得一個非月租的臨停車位。

我經常覺得，那就是為什麼我一直很難把台北市的任何一個地方當作「家」。可能它是一個移民城市，可能在上頭停留的人都沒有根。也或者，這是城市的慣性。它消化再吐出一些人。不停吞吐吃盡。漸漸你也變得沈默，而且無處可躲。

我經常覺得我無法躲進台北市的任何一處歇息。有的話那些都是暫時性的。我在別的城市反而沒有這個感覺。你還是可以逃進一個昏黃的室內，哪怕可能有老鼠過街，市場裡的吆喝聲與麵攤，他們踏踏實實地生活著。但台北市是「生意」。任何行業都是一種生意。你得不斷「消費」，以換取一個短暫的合法停留權。一切都是租借來的，沒有全然屬於自己的部分。房子也是。心也是。關係或工作都是。

如果在這個城市裡，有一種東西可以觸碰你的心，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你的心安頓。那該有多好呢？我們的心需要放鬆，休息。它在這個城市裡過於忙碌，且被外境吸引。以致於我們逐漸迷失。

當內心的空洞來到一個極致，境界就產生了。我們渾沌且浮沈，忘失了人生目標。我們「抓住工作」，「營造」生命的意義。我們把自己當作只是一株浮萍般的存在。很輕易就會滅頂。「可能失去工作」的危機意識並沒有使我們感覺更好。空虛鼓動著匱乏意識。那根深蒂固的匱乏，像是一種廉價香水，充斥在日常生活間，彼此都能聞見。即便有些人可能掩飾得很好。你還是可以瞥見的。


這個城市裡分為「得勝者」與「勞工」，還有一票「邊緣人」。姑且先不論學子或主婦，有給職的勞工們支撐著廣大的服務業、營造業、餐飲業，以及種種我們稱之為「血汗」的工作。在餐廳蒸騰的廚房裡、在下水道裡、在深夜的街上⋯⋯處於金字塔頂端的人們，看不見這些隱形人。豪華的房車開進大宅社區，一座座高聳的如同方形的山。保全與管理員筆直地站著，迎接主人們的歸來。

種種資本主義的東西，並沒有隨著靈修了什麼法門而離開我們。我曾在此地工作，成長，遊歷。很多時候我覺得我都是迷失的。後來即便生活上了軌道且有意義，例如高雄的陽光驅斥走我心裡的黑暗、台中的水流與山區荒野讓我心情放鬆⋯⋯當我回到臺北來，總有同樣空虛的感覺。在流行的櫥窗裡、百貨公司品牌營造的氛圍⋯⋯人們最深層的不安並沒有離開。它只是被掩蓋，換上另一種包裝。

很後來的後來，當我必須於此地停留時，我希望為自己換一種作法。

既然無處可去，那麼就當此車是一朵雲，

而我所在地即為道場。

車座是坐墊，開車是行禪，心駕馭一切而行。

遊走於種種無法左轉的紅燈街頭，穿梭在高架橋與壅塞平面道路的台北市，我只能得出如此結論。但願我心恆常無厭倦，不迷失，出離於下班時段寸步難行的台北街頭。願我能接受當下每種迷失或煩躁的狀態。願我總是書寫，願我行走時如流水。

願我前往那些餐廳或咖啡館時，如同放牧我的心，讓我在移動中安然寫作。




我在車上旅行，並寫下如是句。

附註：圖中的咖啡館是一個例外，一個禮物。是城市中的小小綠洲。非常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