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波關於「房思琪」的事件,引出了許多人內在的創傷。也因此有許多人來問我。
在重複復述了許多次個人觀點後,並外加做了一些個案⋯⋯我覺得似乎該是寫出這篇文章的時候。
「性侵」的議題是非常重大的,就跟死亡一樣,會在人的心中留下重重一筆。我並不打算用隻言片語來帶過,事實上這是在生命裡非常有重量的部分,我需要下筆更加謹慎。所以擱置了很久。擱在那裡的文字資料,提醒我好像沒有完成某事一樣,必須透過書寫與發表來完成它。我想,也許有些人在等待看見這篇文章吧。
首先我想闡述的是個案治療師的部分:「我們能做什麼?以及我們該做什麼?才能真正幫助到個案?而非是讓個案掉入更深的深淵?(在傷口上灑鹽)」
每個治療師會吸引不同類型的族群,我的個案裡有許多是性侵、情傷、家庭關係與天命追尋的部分。有些人對父母很憤怒、有些人身陷情執、有些人夫妻失和、有些人曾被性侵、綁架。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她們找上我,但在個人的療癒生涯裡,對性侵議題有些綜合的結論與看見:
1.治療師應避免涉入個案的故事中,要保持一份觀看與覺察。
你可以理解並感同身受,但是不要跳進去評論這個故事。
要尊敬個案的生命故事,要看見對方的靈魂而非表象。
不要把自己放在拯救者心態,不要評論整件事的是非對錯。
這樣會使治療師無法客觀中立的給予個案協助。
因為治療師是傾聽與陪伴者,是協助個案療癒的一個重要角色。
但當你陷入「評斷」與「區分正義/邪惡」時,你就已經掉入了使個案更沒有力量的三角架構(即「受害者」-「加害者」-「拯救者」的三角模式)。比方說你認為個案是受害者,性侵者是一個歹徒、兇手、加害者。而你(治療師)是一個拯救者。
於是治療師本人就會開始陷入「能量消耗」的狀態(不斷消耗自己的能量在打擊加害者(製造/醜化敵人),或是「固化」被害者角色,例如「覺得她很可憐」)。
你的概念認知會限制你們三人的靈魂本質。當你評斷個案是一個受害者,個案並不會因此被尊重她內在有力量的部分(比方說她願意活下來面對這件事),反而如果個案認同她自己是一個受害者,而不是一個勇者的話,她可能會限制她的生命故事(認為自己很可憐),無法走出這件事的陰影。
2.治療師(或旁觀者)不要從事情的表面去下結論,真正的答案只有神知道。
我們在房思琪事件裡面看到,作者林奕含自殺後,許多人紛紛跳出來擔任正義使者。但這些人之前在哪裡?而整個巨大的社會架構又會因此轉化多少?沒有人知道,但顯然這已經透過一個生命的死去,造成極大的效應。
更多人因此關切性侵議題,有些人面對自己的創傷,有些古老陳舊的結構開始鬆動。一個社會要改變,絕非一夕之間可以完成。但我們已經可以看到,改變正在發生。
一件事的發生必然有其原因。也許是一個攜帶光的靈魂透過自己的生命故事,喚醒整個國家社會結構。也或者是帶給所有人清理內在的機會。當我們聚焦在認為這是一件「慘劇」、「醜陋的暗黑內幕」的時候,我們可能沒有看見,一個靈魂用「書寫」完整了她內在某個面向,記錄了她的生命,這件擲地有聲的作品不會被遺忘,而且成功造成非常巨大的漣漪,使一個縱橫補教界(或所有縱橫教育界)的老師、所有在結構體制內感到安全的既得利益者開始產生危機感,紛紛意識到自己的作為,將有被攤在檯面上的可能。
能夠書寫並挖掘內在陰影的人,是堅強與勇敢的人。因為很多人其實是不面對或是迴避去面對的。也許那就是作家的一種使命,真誠地面對自己。
對治療師而言,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是,不要從事情的表面去看一件事。依照「生命藍圖」的說法,每個靈魂在投生之前就已經徹底寫好此生的劇本,並經更高的守護力量一起編輯校對並再三確認,所有的事情都是自由意志所選擇(比方說何時死亡、出生家庭為何)(這個觀點詳情可以看小靈魂與小太陽一書)。
如果一個人想要學習什麼是真正的「愛」,他有可能光是坐在那裡就會明白嗎?他必須透過與人互動來學習什麼是愛。地球是透過二元論來學習的學校,我們透過光明與黑暗、愛與恨來學習生命的完整。我們需要互動的角色來幫助我們學習,某個你討厭的人可能正是與你立下靈魂誓約的人,某個生命事件也可能正是安排你喚醒內在神性的關鍵。
而我們治療師包括個案本人,可能都不會知道自己的此生藍圖是什麼,這是唯有在更高意識的階段(靈魂阿卡莎紀錄)才會知道。再加上對「因果業力」、「輪迴轉世」的理解。我們不難發現,有很多事情可能早在前世就埋下伏筆(也就是某項學習可能持續了多生多劫)。以上是靈性方面的觀點。
3.協助個案轉換對這件事的「觀點」。
我們對事件的看法會影響我們對這件事的感受。而當一個人在遭遇性侵事件這樣的重大衝擊後,協助個案去擁有一個新的觀點是非常重要的。這必須建基在當事人已經完全接受的情況下:「是的,這件事發生了,而且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但是我選擇要對這件事有一個新的看法。」
事件發生時我們可能感覺脆弱受傷,但轉化觀點會使一個人感覺堅強。重點在於這個新的觀點是否讓人感覺「比較自由」。協助個案看見這個生命重大經驗(性侵)造成的影響,然後協助個案去選擇一個「比較自由的版本」。
有時候個案會困在一個自身建構出來的困境故事裡(例如我沒有力量、我沒有價值),或者大家可能開始汙衊被性侵者是因為穿著暴露才被強暴,導致當事人認為是自己的錯。但事實上並非如此,有很多時候犯案都是隨機的。困境故事讓人感覺自己沒有力量,而治療師應協助個案讓自己感覺是有力量、被支持的,這點很重要。
3.允許一切情緒的發生。
個案的心情/情緒往往是複雜的,可能第一個出來的情緒是悲傷,第二個再是憤怒、無力、脆弱、絕望⋯⋯等等交織重疊而成。因此,在經驗的過程中我們往往不知道下面還有什麼?要允許一切情緒的發生與經過。這是一種釋放。但如果個案抓住某個想法而沈溺其中(例如因悲傷絕望導致的自殺念頭/自毀,或因憤怒導致的傷害他人的念頭),那治療師應以溫和的陪伴者角色,提醒個案「轉念」。這是針對有傷害性或攻擊性念頭的情況適用。
4.協助個案的情緒能量有個出口
當事件發生時,個案可能感覺很憤怒,這股強大的情緒能量,可能導致個案將憤怒內化變成攻擊自己(自責、責怪自己為何不反抗、或傷害自己,自殘等等)。這股情緒能量投射在外時,個案可能變成有攻擊他人的傾向(從感覺受傷到轉變為暴力,例如家暴婦女受暴後轉為施暴小孩或丈夫)。
或者個案很可能花費畢生精力,用力去怨恨一個人。困在怨恨中,使自己無法自由。
我們必須清楚地了解到,事情已經發生。但我們有自由的選擇權,去選擇接下來要怎麼繼續生活,並且選擇那個會讓你比較快樂的、自由的、不傷害自己與他人的方式。
當事人有機會從這個巨大的衝擊點開始去檢視自己的一生,對身體的看法,對世界的看法⋯⋯有許多人因此開始走上療癒自己的道路。
5.多多運用「書寫」與「繪畫」這類抒發感受的方法。
治療師(不管是哪種類型的治療師)可以鼓勵當事人畫出此刻的心情與看法。協助個案去描述此刻心理的感受(特別是當個案選擇性切斷感覺開關的時候),與當下的自己連結。這裏有個重點,就是先從「當下」開始,而非去強迫個案把特定重大事件描繪出來。
一切的感受都是從「當下」開始的。此刻心中是悶悶的?肩膀是僵硬或是放鬆的?協助個案去覺察自己,覺察身體有什麼話想對你說?而這份覺察可以在療程結束後,繼續陪伴個案探索自己內在的面向。
讓個案去選擇他/她自己喜歡的方式表達,不一定只有上述這兩種做法。有時候帶個案為自己做一個儀式也是可以的。有時候做「內在小孩冥想」已足夠。
意思指,不要用小我去做事,要讓宇宙流過你,讓宇宙決定療程的能量與品質。
有時候個案只是想要說、想要被理解,有時候甚至你也不用說話,靜靜在一旁就足夠。要有足夠的覺察去看能夠有什麼能協助個案的地方(開口詢問個案也可以)。治療師/助人工作者應避免高談闊論彷彿自己什麼都知道、都能處理,因為每個個案的狀況都不一樣。不是每個人來都用同一套SOP。
7.『做你能做的,但不要做得「過多」』。
基於「想要幫助對方」的心理,有時候我們會無意識給出過多能量,導致個案的依附(權威依附/變成個案的父母),或是從個案那裡奪走他/她本要萌芽或茁壯的個人能量。協助個案發展出他/她自己的力量是治療師能做的,而非是讓個案來「依靠」你的個人力量。
8.謹慎你的用語。
生命中這類重大事件,往往影響當事人甚鉅。
而一個拙劣的方法、語言或療癒技巧可能會造成當事人受到二度傷害。
而一個拙劣的方法、語言或療癒技巧可能會造成當事人受到二度傷害。
仇恨只會製造更多的仇恨,評斷會造成更多評斷。「選邊站」以表示支持個案、跟著個案去謾罵對方,絕非是明智的選擇。治療師要保持中立客觀,謹記自己是陪伴者。
另一種情況是「輕慢」,治療師或醫生覺得沒什麼,讓個案感覺受到二次傷害。這種情況也應避免。助人工作者應該帶著覺察,全然傾聽。
9.在個案的療癒過程接近尾聲時,協助個案「正面思考」。
但這種正面思考是建基於個案充分接納自己感受的,而非是鐵石心腸的那種。
我看過一些在殘暴經驗後倖存的個案,她/他們在接觸宗教或身心靈課程後變得比較平靜、平和後,就覺得「我已經療癒自己了、我已經寬恕自己了」,但事實上只是把傷口在「光愛之名」下壓得更深。這類人可能會沈溺在讓人感到快樂高頻的身心靈能量課程,而忽略自己內在的傷痕。
或者有些人是接觸宗教信仰後被教導「應該寬恕那些傷害你的人」、「萬法皆空」,沒錯,在空性層面上是如此,因為我們確實是不懂得愛才會傷害彼此,互相憎恨只會製造更多傷害所以應該選擇寬恕,但實際上,你必須去看當下的這個你正在感覺受傷。你應該去接納這個受傷的你,而非將之推開,否認其存在。
所有靈性上的真理名言,都應來自於親身體驗,而非只是透過「教導」,這樣任何人都會抱著傷痛而感到困惑混淆。接納並超越傷痛後,我們自然會看到更高視野的部分,這樣才算是真的理解,真的寬恕。
10.謹記「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讓個案當事人擁有自己的速度。
每位人都有自己的療癒速度。如果一個性侵事件剛剛發生,它造成的衝擊乃至於驚嚇都是很強烈的。在這時候,當事人甚至還沒有準備好要去消化這份衝擊,可能還在一片空白中,也可能是「什麼都想不起來」(記憶消失),或是變成第三人稱冷靜敘述這件事(切斷痛苦/切斷感覺開關),此時治療師應把重點放在營造一個安全的、令人信任的、依照當事人意願速度的、放鬆陪伴的傾聽環境。而不是去逼當事人立刻回想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當一個人還沒有準備好去面對或回憶某件重大衝擊的事情時,回憶畫面顯現的當下可能造成很大的痛苦感、傷害感。當這股能量衝出來時,甚至很可能治療師與當事人都無法招架。因此要順從個案能夠接受的速度,去傾聽與陪伴,我覺得就已足夠。
「當一個人準備好要說她的故事,你能給予最大的敬意就是去傾聽。」
後記:
這對我而言這並不是一篇非常容易敘述的文章,因為「性侵」的議題非常深廣,有多種面向。靈性上的面向、現實生活中的面向、個人的陪伴、他人的部分、治療師的部分等等⋯⋯我僅是就我所知的部份部分來做描述,如果這篇文章能陪伴你在這議題上有些微看見,那我已感欣慰。謝謝。
接下來下一篇會分享遇到性侵或性騷擾事件時,如何療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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