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1日

「家。」




原文寫於2/22.2019

今天晚上看了小偷家族,哭得唏哩華拉。主要還是因為「家」的議題。

對我而言,什麼是讓我感到幸福的家呢?
我覺得最幸福的是小一到小四住在高雄的時候。

儘管九如路的家在如今的標準看起來,可能是搖搖欲墜的舊城區,過去卻是我最快樂自由的居所。在那時候我感到自由、安適。下課回家就開始玩黏土。等待外婆打完牌做晚飯。

媽媽的房間總是有很涼的冷氣,有一間光亮的浴室。我會找個時間趁機溜進去吹冷氣。或者在裡面泡澡兩個鐘頭。白天的時候,媽媽總是在沈睡。她是夜間的生物,可能像老虎。我後來讀吉本芭娜娜的「廚房」,我覺得整個家我最喜歡的是浴室。

媽媽上晚班,早上才下班。她會買宵夜(早餐)回來,大部分是興隆居的湯包。她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喝醉的,而她的人確實也是喝醉的。她會有點搖搖晃晃的走上三樓,然後四樓,拿出鑰匙俐落的打開鐵門。我有時候會擔心她,酒醉後爬樓梯對健康好嗎?但是沒有辦法,她就是把房子買在這裡。

這個讓我做夢也會魂牽夢縈的家,心中時常懷念。
即便壁癌掉落,即便陽台排水不通,我還是最懷念這個家。因為那是我們自己的家。

後來媽媽撐到我大學考上高雄的學校搬回來,這個家才被法拍。那時候屋況已經搖搖欲墜。酒店業各方面的氣場運勢都大不如前。但還是有令人快樂的事,例如叔叔養的波斯貓。或是晚間要上班前,叔叔會騎他那台破舊的小五十,載我去溜躂。

這麼一想,其實事情也不全然是黑暗的。
黑暗之中還是會有光明。

我小學時媽媽破產,外婆跟我搬到台北去,住在親戚家。因為我在台北讀書,所以認識了高中至今的好朋友們。有了他/她們,我的日子是彩色的。老師鼓勵我跟媽媽出櫃,幫了我一輩子的忙。在這部分,我很幸運。媽媽很支持我。

我跟母親的關係後來都在斷斷續續的冷戰中,只有在這方面,媽媽總是對我樂觀其成。會帶我跟女友去吃飯等等。甚至帶我去T吧玩耍。媽媽有些朋友也是同志,從來沒什麼不一樣。

我們後來搬的家,是我找的。離開被法拍的房子後,我們搬到六合夜市附近,讓媽媽可以直接走路上班,省去計程車費。媽媽換了新男友,新的店舖。店舖就在夜市裡,晚上才開。

再後來,因為生活習慣不合,我住到內惟的老公寓裡,跟室友一起住。
後來,我搬去台中,因為比較有發展。

搬到台中後,我不太回家(高雄),因為家沒了。媽媽新租的小套房很小,在夜市附近,只有雙人床跟一張小沙發。我們坐著,就滿了。房間裡有一台大的電視,是房東買的。角落勉強放得下我買的ikea小方桌,是飯桌,也是她抽菸喝飲料的地方。

我搬去台中之後很少回家,電話也很少打。

我專心地面對自己,努力工作。
似乎總是這樣。我一直以自己獨立的生活為優先。

可能在其他家人眼中,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
但,我的個性好像就是這樣。需要大量的獨處。

可能像我爸吧。


後來媽媽罹癌了。我還記得那天,我剛從某處坐客運回到台中。我騎車,一邊天旋地轉。很不舒服。回到家之後就接到電話。媽媽告訴我醫院檢查報告結果。接下來有很長的時間我們都在各自面對這件事情。

癌症,讓我們心裡變得比較靠近。
有些緊繃的、衝突,也慢慢變得化解。

可是,我無法幫她。而且我總是用錯力。我死命賺錢,希望可以買一台車,載她出去玩。但她其實只是想要我陪,陪她去看醫生,或是在她面前晃晃也好。我一直很希望可以賺多點錢。但是似乎她總是比我有錢。她生活得像個貴婦,但我必須非常努力,才能保證我的生活無憂。

我要回高雄的時候,媽媽早上會去買菜,準備晚餐。她用我的悠遊卡去坐捷運。她為自己保了高額的保險,所以不用擔心。她很獨立,她自己去看醫生,拿藥回診,包括化療。醫生在她的胸口上安裝了一個小開口,方便注射藥劑。每天要消毒擦藥,叔叔會幫她。

我一直很忙。看著她的頭髮掉了,我更努力修法,迴向給她。還有多開課賺錢。但錢來來去去的流動,似乎一直不夠。有一天我開車去高雄,朋友借我的車。我載媽媽去一些地方。媽媽在停車場說,「如果喜歡何不買下來呢?」我說,「至少要二十幾萬,太多了。」媽媽沒說話。

那對當時的我而言,是天價。
但在她的心裡,她是怎麼想的呢?

現在我開的車,是媽媽留給我的遺產買的。


女友前陣子夢到,媽媽走進一個光亮的房間,只要我想起她的時候,她會很開心。而且心裡會感覺到滿滿的愛。在她純粹是光體的狀態,她可以感覺到被愛的感受。

我們所有家人都非常愛她。我也是。

(她生前的倔強,悲傷,與憤怒,冷淡,不耐煩的畫面,一一在我面前經過。
但是,如果現在在天國的她,可以確實感到「被愛」,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願意祝福她。我希望她快樂。

現在偶爾我會感覺到她,我們有時會在上部世界不期而遇。
她在一個充滿白光的地方。那裡似乎沒有什麼憂愁,快樂美好。

能夠送媽媽到淨土去,是我的心願,也是我少數能為她做到的事。
我做到了。

對這個在世俗世界沒有辦法滿足她什麼預期的生物如我,對於所有她建議我做的工作完全拒絕的我,我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堅持自己的道路,活出自己,然後回報她。對我的生命藍圖而言,母親是讓我真正成為巫師的人。

如果沒有她,就不會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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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說「家」是什麼樣的一個東西,
但是我們從此長出,又從這裡學習到人生道理。

所有的事情都基於此而形塑而成,包括後天的命運、個性上的議題等等。
然後我們也會逐漸構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自己的版本。

家是土壤,人是植物。
植物死去,又肥沃了土壤。

從這個土壤所長出的植物,開花結果後,種子隨風飛行,
到某處去繼續繁衍,開始一段新生。然後又形成了新的族群。


啊,人就是這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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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五月

同志婚姻通過之後,我走在路上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就是「原來之前沒有(同樣的結婚權),是這樣的感覺啊!」

就好像有一部分的人(包括我)突然被拉上來,跟其他人一樣平等了。

當你沒有這些資源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麼,
但當你擁有之後,你才發現之前少了什麼。

現在,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雖然本來,我跟女友就不一定真的需要婚姻,因為我們覺得這是一種雙方彼此的「認定」,認定「就是這個人了」的共識,然後一起走下去。但是,現在突然發現,其實有是很好的。我們能夠有機會去體驗,另一種生活方式、型態。


現在,我也想跟女友構築一個屬於我們的家。
在那之前,我們還在協調適合我們一起生活的方法。

我覺得這可能比結婚還重要,就是兩個人有沒有辦法好好相處。
那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欸,所以能夠輕鬆自在共處是最重要的。

我相信在天上的媽媽也會祝福我(們)的。




圖:在蓮師聖地,為母親與眾生懸掛祈福的風馬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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