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接受至親的死亡,其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四年了,我才終於放下自責。
對於那些未能做到的事情,不再責怪自己。
我承認當時的我就是無法再做更多。
母親罹癌不只對她帶來打擊,對我也是。無形的壓力壓在胸口,每個人都需要時間面對。我就是一個孩子而已,我的事業正在起飛,我有經濟壓力,我試圖取得物質成就,以回報予她些許安心。但這個努力奮鬥的過程夾雜著傷心難過跟失落,我嘗試了很久還是只有這樣。我想有足夠的物質條件帶母親旅遊出國散心或在島內移動。但我沒有車沒錢還要工作而且心裡暫時還無法面對。
在母親過世之後,我總自責「要是當初可以做得更多就好了」、「我不該放她獨自去面對醫院醫生跟回診」(母親總是叫我不要下去,她可以自己回診)⋯⋯總之我面對了很久。這些想法折磨著我,包括那本記載著放射線治療次數的小筆記本⋯⋯我想著她灼傷痕跡的胸口,心如刀割。
我覺得,「責怪自己」應該是所有在世的人、倖存者會面對的陰影。
陰影會不斷襲來。直到意識到「自己是被愛的」為止。
意識到「愛」。這過程非常重要。
我怎麼轉過去的呢?
是因為我終於意識到,母親是愛我的。
而我也接受⋯⋯當時的我已用盡全力。
我不想再苛責自己了。
我想要好好的、快樂地帶著母親給我的愛活下去。
我想這也會是她樂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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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究竟想要怎麼樣呢?期待是一個和平圓滿的結局嗎?它已經是了,是某部分的我還困在回憶裡。這已經是一個人人稱羨的版本了,媽媽走時沒有病痛,而且是法王接走的。到底我還想要怎樣?
現在我終於百分之百放手,承認當時我能做的就是那麼多。
我們長年充滿距離的關係是如此難以突破。
冰冷,拒絕,傷痛,難以在短暫的時間裡前進更多。
連體內細胞都意識到我已經盡力了,才算是這題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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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邊,我站起身來。拍掉一些沙子。
看著礁岩,頭腦放空。
四年了,母親給我的遺愛,這台車,快繳完車貸了。
我也終於放下母親過世前後這段期間,內心的自責。
我走了好久,不時發作的痛苦。
到今天,感覺到母親靈魂過得很好,很高頻,我放心了。
我感覺到自己被深深愛著,
所以我放下了。
我知道,所有我經驗的,都將成為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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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總是如影隨形,遍佈在這座南方城市。我曾試圖用新的快樂回憶覆蓋其上,假裝沒有看見。但事實上,母親曾經經營過的店舖位置就在那裡,只是招牌改了名稱,物換星移。我會記起,她曾來過這裡、我們曾在這裡吃了東西⋯⋯母親曾在這裡生活過,濃厚的氛圍籠罩了我。
我知道我必須接受,並「重新建構」跟這座城市的關係。
我必須要有自己的版本。
比方說大學四年在這裡的經驗。比方說我的友人們、老師們⋯⋯
以前我會下意識覺得(以孩童的角度),有母親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所以,高雄就是我的家。但如今母親不在了,我的家又在哪裡?我覺得有一個關於「根」的部分遺失了。即便我在熟悉的場景裡,我仍找不到一個可棲息之處。就像飛行的水鳥找不到地方可下腳。
我開著車到處旅行,抵達一個又一個定點。但是我的心沒有定點,它仍然飄忽並執著在過去的往事。我想念她的時候,我就去我們曾有過回憶的地方。
最後意識到,現在的我,就像一個從母親身邊重新獨立出來的孩子,我必須自己去面對這座城市了。我必須建構屬於我自己的記憶地圖。而不再緊扣著有她的部分。她一直都包圍環繞著我。透過各種方式跟記憶。
即使時空入口已經關閉了。但會有下一個新的章節入口。
啊,終於。
終於來到了一個新的版本。
我自己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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