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印度達蘭薩拉迎回度母像，也有一陣子了。
這次雖未能見到達賴喇嘛尊者，但天空飛翔的老鷹與聖地的能量、蓮師的腳印，以及大昭寺殿裡比人要高上多倍的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一靠近就讓人掉淚的度母像等，伴隨著藏人低沉不斷的咒音在我心中縈繞。
他們手上的轉經輪沒有停過，心裡的六字大明咒也沒有停過。想起到處懸掛的風馬旗與藏人門戶上的吉祥結，讓此刻的我有種鄉愁。
高大的法王仍然不苟言笑，每次見他我總是敬畏，只是這次多了一趟為母親祈福與問事的理由。覲見法王結束後，如同剛被閃電劈過而久久不能自己，連隨身包包都忘了拿。
很難說有什麼理由，但是畢竟就是終生該去一次的地方。
西藏，然後印度。流亡的人們在新的地方有種自在，還有自制。
那反映在與印度人之間微妙的關係。
〖天珠】
自由的代價其一，是在攤子上那些為了籌款賣出的古老物件。
鼻煙壺、遊牧時用的針線包、老佛像與擦擦。
項鍊，綠松石，老蜜蠟跟菩提子。
一個藏人給我看他脖子上數十年不離身的天珠，
那顆天珠質地純樸，花色簡約，但看得出來有歷史痕跡。
一握，磁場果然很強。
他帶著一絲苦笑，說：「如果你喜歡的話，就賣給你吧。」
我搖搖頭，對那使我不忍心的價錢說「不了，謝謝。」
並不是不喜歡或沒錢買，而是那價格跟它的價值比起來，讓我不忍。
天珠是藏人古老的資產之一。何況真的天珠在此時市場，物稀為貴。
我希望他豐盛，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並繼續持有這顆珍寶。
那種感覺的確很複雜。
【乞丐】
印度的乞丐在街上走著，女人馱著嬰孩，衣衫襤褸，眼神精明。
不斷向你索討少許的錢，要十盧比買一塊餅，要食物餵養孩子。
我把食物給她，沒有給錢。她接下食物，然後就認得我了。
後來我索性將我吃不完的，自餐館打包的食物遞給她。
在那段短暫的日子裡我們各取所需。
當然，我也見到早上她們在街邊開會，
然後開始新的一天（的工作）。
全力以赴。
【藏人】
我走進藏人的商店，他們總是謙卑有禮。帶著笑容招呼你，說些笑話。
跟印度人商店的禮貌不同，（那比較是一種抓取＿印度人天生是優秀的潛獵者）
藏人的商店裡，店主總是在唸六字大明咒。或者縫紉，或者打掃，車縫布邊。
他們也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聽到你是從台灣來的，便點頭微笑。
聽到你說你知道「康巴漢子」，
他們就有種民族地區性的自豪感出現。
開始給你看草原的照片，給你看那些戎馬裝扮。
你問他哪裡來，他就開玩笑說「安多！」
因為，達賴喇嘛是安多地區的人。
【印度人】
計程車司機給你買了炸物吃。
他沒有女兒，單身，
是一個靠學校教書無法維生的柔道黑帶教練。
他帶你去吃一頓六十盧比的美味Darba（咖哩飯）
並婉拒你的午餐。
他幫你扛行李，幫你翻譯，幫你跟藏人印度人交涉。
幫你導覽。然後在依約出發的時間沒有出現。
另一個計程車小哥忠實地開了十個小時的車，
並幫你變換車上的印度音樂曲目。
你在只有印度人會造訪的當地餐館裡，
遇到一些仿若上流階級的人。
他們不像工人用手吃飯，而是像外國人用湯匙吃飯。
印度強大的貧富差異，讓餐館裡也自成了階級的國度。
你遇到一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印度家庭，他們竟然也知道台灣。
但大多數的小販，只是在某種邊緣求生。
在風塵僕僕的街上，每天穿著差不多一樣的衣服。
搖擺著頭表示同意。他們是人力車伕、賣烤玉米的、賣小吃的。
即使他們貧窮，仍眼神炯炯。
對你的服務周到，對自己提供的產品自豪。
你在街頭吃藏人婦女賣的涼粉。鹹辣帶點甜。
你站在咖啡館外頭使用免費的WIFI。
你在湖邊餵食聖牛幾塊麵包。
你收看野生獼猴在路邊垃圾桶翻撿垃圾的劇情。
老鷹在距離你兩公尺的頭頂飛過。
在這裏沒有人射殺老鷹。
〖北部省份】
無止盡蔓延的喜馬拉雅雪松林，四處乾旱無雨的印度黃色大地。
麥田，沙塵，粉紅色或橘色的房子。
遙遠的喜馬拉雅山頭懸掛著一條吉祥白色哈達。
其他的黃色印度群山，
是適合畫的險峻嶙峋，奇岩怪石。
【蓮師】
四個小時的單趟車程，往蓮師的聖地。
你在一個沒有標示的岩石上，發現一個明晰的腳印。
那是有人如泥土輕鬆踩下的後腳跟。
你的頭嗡嗡作響，左手刺痛。
到處都是風馬旗使你迷失了方向。
不管印度人藏人還是外地遊客⋯⋯
除了住在此地的修行者外，沒有人知道景點在哪。
你遇見一個還被抱在手上的印度小女孩，
額頭正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痣。像極了觀音。
五彩顏色製造的美妙幻覺像似電影。
烏鴉或禿鷹的黑色羽毛，
與四處煙供燃燒後的焦黑痕跡，
伴隨著散石飛散四處，安然臨在。
這是連一個普通人都會覺得的不尋常之處。
入門口處的老先生用孔雀羽毛灑水加持你的旗，
他顯然很知道遊客要什麼。
愛理不理的女尼正在做些縫紉活。
洞旁有一個點燈的房間。閃亮無比。
地下室洞內一切靜止如水。
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連念頭也沒有。
蓮師跟祂的伴侶在此。
老婦人引導你走往正確的地點，
用她老邁的雙腿，以及不甚靈活的腰。
你遇見一些年輕藏人男子，你們同行。
你到了真正的景點，一個高高的地方。
一間小小的廟。
金色的腳印凹痕工整地在牆壁上，有點胡鬧。
藏人熟練地幫你把念珠袋放上去祈求加持。
你來這裡要找的是蓮師本人，
卻看見上師安住在光圈中對你微笑。
你說「噢，知道了。」
然後回到街上吵鬧的慶典。
你的心很平靜，沒有言語。
你往回程去。
【旅館】
你在飯店旅館裡，沙子灰塵似乎無孔不入。
因為這兒就像花蓮，到處在蓋民宿。
你在二樓沙發上進行你的晚間視訊時間，
與一杯幫你煮好的瑪莎拉tea。
你想起水果攤老闆總會跟你道早安，你好嗎？
茶攤的胖老闆也是。
飯店的小二認為客人是他的唯一。
認真的在紙上寫下他的名字，一如那些計程車司機。
【機場的出租計程車司機】
你在擁擠吵鬧的車上跟不通英語的司機理論。
你在噴了香水穿著襯衫的印度中產階級與勞動苦力之間游移眼神。
「女士，他只是一個poor guy.」
為了幾張鈔票。檢測人性中的謊言與信任。
【德里】
你在德里街頭看見赤貧的階級居住在安全島上。他們似乎還養雞。
破落的帳篷只是用帆布跟竹竿撐起的，搖搖欲墜。
裡面居住了幾戶人家。女人在曬衣服，小孩在玩垃圾。
你坐在往機場的豪華冷氣車裡，看著窗外的一切。
司機只是一個被低薪雇用的年輕人，
他還在為罹癌過世的母親償還債務中。
在印度，醫療是一筆龐大的負擔。
一個化療療程跟檢查，數萬盧比。
而一個在德里的年輕人，月薪只有一萬盧比。
印度的金錢，似乎都往上端流去了。
但每個人還是努力地活著。
〖濕婆神〗
你在幾個地方遇見濕婆神，
包括路過的一個騎機車男孩。數千年的濕婆廟。
給別人一顆糖卻遞給你一根香蕉的祭司。
幫你撿拾掉落鈔票的路上年輕人。
以及在機場幫你撿了機票的中年男人。
「我們相信濕婆，祂無所不在。祂創造一切。」
【聖地】
達賴喇嘛籠罩著整個聖城上空，
他與他的慈心，讓這個今日的觀光聖地充滿遊客與工作機會。
很難說是什麼原因，但我想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千手千眼觀世音的任務。
【度母】
當年七八公斤的度母被背著，
跟著一戶人家翻山越嶺，來到印度。
他們什麼也沒有，只有信仰。
後來度母在攤子上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遇到一個遙遠島國的人。
在朋友的幫助下，度母被迎回台灣。
空蕩的體內，此刻塞滿了珍珠與寶石。
咒輪在喇嘛的填補下，重新迴盪於小小的佛堂。
也許逃難的藏人遺下了所有家當，
卻沒有遺忘信仰。
我們在安逸中的人，
卻遺失了心中的依靠。
帶著這樣的願力，祂進入了我心中。
重拾我的信仰，重拾我累世的遺忘。
重拾我破損的自信，抹去我背後的徬徨。
聖地是一定要走一次的。
價值跟價格也無法比較。
心，說怎麼樣都是在自己身上。
找到心，就找到了一切。
遺忘再久也無妨。
我在大昭寺度母前，重新找到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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