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31日

母親

在宇宙的安排下,我親自送走了母親。

我看見母親牽著法王的手,不斷回頭看。
因為外婆還沒來。還沒來見她最後一面。

直到外婆終於抵達了,我看見母親跪在地上,跟外婆道別。
然後起身,跟著法王走進明光中。
回家。回到她原本來的地方。

此生,她已受過太多磨難。但她總是盡量堅強著去面對。應該說,她盡全力去面對。即使她曾心碎無數次。她仍舊為了家人忍下來了。這其中有一個原因是我。

剛生下我時,與十幾年前我國中時,

她為了她唯一的女兒,沒有離開。
這一次,她必須離開了。

即便沒有等到我的新書出版,即便外婆仍健在。
她要走了,她已經累了。所以無法挽留。

用盡了所有我會的方法,包括去見那個站在世界頂點的男人(噶瑪巴與尊者)
⋯⋯仍然,她說她要走。

但我很欣慰。
我始終是盡了全力。而結局沒有我想像中得糟。

在母親尚未罹癌前,或說,尚未顯露出任何跡象前。我在某次的靜心冥想中看見她此生可能的結局之一。我看見她躺在病床上,外婆照顧著她。眼前的字串如同跑馬燈,「49歲,死於癌症。」

觸目驚心的字,讓我試著去相信,這可能只是一個幻覺。一個靜坐中的幻覺。但是,我看見我的發光體站在她的病床前,而她看著我。她看著我,彷彿我在那裡。氣氛是無力的,冰冷的。有氣無力的。

我深吸一口氣,躍到最高點。那個被稱之為「寂靜」的地方。什麼也沒有的地方。你所能觸及的最高地方。

我「意願」事情有另一個走向。
如果說生命的軌跡有百分之九十是這樣的結局,
那麼我意願那百分之十,用我做夢者的能力。

我意願事情有另一個結局。然後把它交給神。

然後我就把它忘了。
並且堅信,事情會是那樣。會像我想的那樣。

我也只能這樣相信著。


四年後我與女友,以及母親跟她的男友,坐在一家火鍋店吃飯。面對面地,我們在同一張餐桌上,熱氣蒸騰。如同數年前我所意願的一個場景,非常雷同地。

只是母親已經確診罹癌兩年了。末期。

我持續觀看著事情的變化,察看還有什麼事是我能做的。
這其中包括了許多延壽的做法。

我知道在事情尚未來到最後的定點前,不能下斷言。

每一次,我都詢問著母親的意願。
每一次,她的靈魂都搖頭說,要走了。
她堅決要走,無法挽留。


直到某晚,母親的能量體全身暗黑沈重地站在我的床前。我疲累到無力地告訴她,我只能明天再幫妳了。因為我已經累到連我自己都快要撐不住了。我在凌晨入睡。母親躺在台北家的床上,與外婆同寢。

母親在那一夜發作,抽搐,送急診,然後就再也沒有好轉起來。
她平靜地慢慢走向此生意識的終點,平靜地,緩慢地。沒有痛苦地。

很多時候我都在問自己,我是否還做得不夠多?

我甚至想過一些極端的點子,來為她延長壽命。
但是最終,我還是將她交給上天,也尊重她靈魂的意願。

即便宇宙總是為事情預留轉圜的餘地,
但很多時候,是由靈魂的自由意志去決定的。

我就那樣送走了母親。

我送走了她。

然後我開始教課。
教人們怎麼送走自己摯愛的寵物,以及可以為摯愛的家人做點什麼。

我走過了那樣的過程。也或者說,我還在走。
這條路可能沒有盡頭。

今天身旁的人問我,我與母親的距離是如何造成的。
我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只有落淚。

我盡力了,有時候事情就是那麼難,你只能盡力而為。
即便別人看起來也許還有改善的空間,但他們不懂你的個人歷史。
他們不懂妳們的關係,不懂妳的家庭是怎麼樣的一個家庭。
這之中有太多難以為外人道的事情。

有些事情,只有雙方能懂。
我與母親像兩塊堅硬的石頭,互相碰撞。
在心中的歷史留下痕跡。

我已經盡力達到我所能及的柔軟。
母親後來也因生病而變得比較柔軟了。

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消化,例如關係,例如面對自己。


在四年前那個靈視的場景中,
外婆哀傷地告訴無法言語的母親,說「妳們兩個此生親子緣份淡泊。她說,她是來修行的。」母親什麼話也沒說。但她的無語,已訴盡了一切。



那一天,我握著她無有動靜的手,也訴盡了我的一切。


「媽,我愛妳。妳知道吧?
我想妳一定知道的⋯⋯」

「即使事情(最後)是這樣,我會堅強。」

我會堅強。

我握著她的手。在心中如此說。

我的無語,與妳的無語,剛好一樣。
一定是因為,我們是母女吧。





寫于2016,12月



1 則留言:

  1. 我的心好像被针刺一样痛与无力。当一个人要走时什么法宝也留不住。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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